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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扮工”,假裝上班公司

在這個時代,「扮工」已經不再只是茶水間的笑話,而是一面照出社會焦慮的鏡子。那個在內地瘋傳的「假裝上班公司」——三十塊錢一天、包午餐、包巡查、包有人問你:「今天工作忙不忙?」——聽起來像一齣荒謬劇,但荒謬的往往最真實。因為對某些人來說,這不只是演戲,而是一種生存方式,一種在失序世界中維持尊嚴的微妙掙扎。

根據多家媒體報導,包括《香港01》、《搜狐》與雅虎新聞在內的多個消息來源指出,這些「假裝上班公司」確實以每日約 29.9 至 30 元人民幣 的價格營運。使用者需自費才能「上班」,費用包含簡餐、辦公桌、巡查與模擬工作氛圍,有的甚至提供「上司」或「同事」角色配合。換言之,這三十塊錢真的是由參加者自己掏出,用來買一場關於工作的幻覺。雖然部分報導質疑此類公司真實存在與否,但無論是真是假,它折射出的現象卻真實得令人心酸:在這個時代,人們寧願付錢,也要維持「我還在上班」的假象,哪怕只是為了不讓家人失望,或逃避失業的羞恥感。

有趣的是,這種「扮工」現象早就存在,只是以前我們叫它「撐住」。上班族在冷氣房裡假裝打字、拉高螢幕亮度,假裝有事可做,其實只是用行為上的「忙碌」去掩飾內心的「空」。心理學上,這是一種防衛機制,一種「我不敢承認自己無力,但至少我還在努力」的自我暗示。弗洛伊德可能會說,這是潛意識為了逃避焦慮的妥協;而Leon Festinger的認知失調理論更能精準地解釋:當我們不再相信這份工作有意義,卻又需要維持「我還是個有用的人」的形象時,只能靠這場扮演去調和內外的落差。

Z世代把這種「扮工」演繹成另一種態度。他們不是真的懶,而是看穿了「努力等於成功」這個神話的虛假。對他們來說,「扮工」有時是一種靜默的抗議——像「安靜辭職」(quiet quitting)那樣,用最小的努力去對抗最荒謬的制度。他們習慣於資訊爆炸的時代,懂得選擇、懂得拒絕、也懂得自保。所謂「冷漠凝視」(Gen Z Stare),其實不是無動於衷,而是一種無聲的質問:「這樣的工作,真的值得我全心投入嗎?」

而上一代的打工仔,對這一切往往感到困惑甚至不安。他們出身於經濟上升期,信奉的是「努力不會白費」、「忠誠會有回報」。對他們而言,工作不只是賺錢,更是一種身份的認同,一種「我是誰」的證明。面對年輕一代的「扮工」,他們或許會搖頭:「依家啲後生唔識捱。」但其實,他們當年也有過自己的「扮工」,只不過那是一種對現實的沉默服從,而非公開的抵抗。

世代之間的張力,其實不是誰對誰錯,而是價值觀的重組。
Z世代活在一個AI取代人、工作不再穩定的時代,他們比任何人都明白:努力不一定能換來安全感。而上一代則活在「有工返就好」的信念裡,覺得工作本身就是恩典。當這兩種信念碰撞,「扮工」便成為一種微妙的對話:一方在假裝堅強,另一方在假裝順從。

也許,「假裝上班公司」的出現,正是這場對話的極致諷刺。那些花錢去「假裝上班」的人,不是真的在演戲,而是在用行動告訴我們:這個世界對「無工可返」的恐懼,比任何經濟指標都真實。那三十塊,不只是門票,而是對「我還是社會一份子」的微弱祈求。

從心理層面來看,「扮工」既是逃避,也是求生。它讓人暫時避免面對失業、無力感、與他人比較的羞恥;但長遠來看,它可能會侵蝕自我,讓人習慣於在假象中尋找安慰。馬斯洛說,人最終會追求自我實現,可在這個疲憊的時代,太多人連安全感都捉不住,又談何理想?

或許,與其責怪那些「扮工」的人,我們更應該問:是什麼樣的制度、文化與恐懼,逼得人們連「不上班」都要假裝?有時候,「扮工」不只是逃避現實,而是現實的另一種樣貌。

林木人
辦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