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夜風拂過橄欖樹葉,客西馬尼園裡傳出一聲低語:「我父啊,倘若可行,求你叫這杯離開我。然而,不要照我的意思,只要照你的意思。」(馬太福音26:39)那是一句極柔軟的禱告,卻也帶著極深的掙扎。那一夜,耶穌面對的,不只是將臨的十字架,而是那種人性最深的張力——在神的旨意與自己的意思之間,仍然選擇順服。這一句禱告,在我心裡停留許久。因為在每個關鍵時刻,我似乎都被同樣的問題追問:什麼是神的旨意?什麼是我的意思?當兩者相碰時,我能否真的放下自己,讓祂的旨意成就?
聖經說,神的旨意並非一紙命令,而是出於祂完美智慧與愛的計劃。祂的旨意可能透過經文、禱告的引導、生命中的事件,或屬靈同伴的提醒而顯明。它不是遙遠的理論,而是一種活著的現實。耶穌面前的十字架,看似殘酷,卻正是救贖的路。若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,這種順服就像是一種「超越自我」的視野。認知行為療法提醒我們,有時要學會跳出當下情緒的泥沼,以更長遠的價值來引導行動。神的旨意正是這樣的視角——它帶我們離開一時的衝動與恐懼,讓我們看見更深的愛與意義。
而「我的意思」,則是另一種聲音。那是人心裡真實的渴望與害怕的總和。當耶穌說出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」的時候,祂顯露了人性最柔軟的部分——對苦的畏懼,對未知的焦慮。這不是軟弱,而是一種真實。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,當壓力、失落或痛苦臨到時,我們的本能都會想逃離。那是「戰或逃」的反應,是人性自然的防衛機制。我有時也會想追求穩定的職位或更高的薪水,好讓自己覺得有價值;但也許,神的旨意卻是讓我留在一個看似平凡的崗位,去學習服事與謙卑。於是我開始明白,這份拉扯,其實是「小我」與「大我」的對話——我的意思總是想掌控,而神的旨意,邀請我信靠。
然而,當祂的旨意與我的意思不同時,該怎麼辦?耶穌的禱告給了我答案。祂先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渴望,再選擇順服。這不是一種消極的讓步,而是一種有意識的交託。心理學裡有一種治療法叫「接受與承諾療法」(ACT),教人面對內在的矛盾,不否認、不壓抑,而是學習與之共存,並根據自己核心的價值行動。信仰的順服也是如此:不是假裝沒有掙扎,而是帶著掙扎仍然選擇信靠。聖經在羅馬書12章2節說:「不要效法這個世界,只要心意更新而變化,叫你們察驗何為神的善良、純全、可喜悅的旨意。」這是一條漫長的路,要透過不斷的更新,才能辨識出那真正屬於神的聲音。
我曾以為,只要有信心,就能完全交託。但後來發現,信心不是一種瞬間的放下,而是一場需要行動的旅程。希伯來書說:「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實底,是未見之事的確據。」信心幫助我們相信神的旨意必定有祂的美意,即使我們仍在霧中前行。然而,若信心只停留在口裡,便難以長久。耶穌的汗如血滴,提醒我真正的信心總伴隨掙扎。那是一種被生活磨練出的信心:透過每日的禱告、靈修、團契的同行,甚至透過心理的自我整理,慢慢學會讓神的旨意滲入生活的每個決定。
有時我會對自己說:「我不是耶穌,我做不到。」是的,祂是完全的神,也完全的人,而我們只是有限的受造者。我們會害怕、會退縮、會誤解神的心意。但正因如此,恩典才顯得如此真實。大衛曾逃避、彼得曾否認,卻都在悔改中重新站立。心理學稱這為「自我慈悲」——懂得原諒自己,從軟弱中學習。信仰裡的恩典,正是這樣的邀請:不是要求完美,而是呼喚我們再次回到神的懷裡。每一次選擇「祢的旨意」,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決定,都是一次成長的轉向。
在反思中,我慢慢體會到,神的旨意與我的意思之間的張力,並非詛咒,而是恩典的開始。那拉扯使我不再只聽見自己的聲音,也開始學習聆聽祂的聲音。耶穌的那一句禱告,並沒有讓苦杯消失,卻讓苦杯成為救贖的路。也許我們的生命裡,也有各自的杯——那些痛苦、失落、或未被理解的時刻。但當我們願意說:「不求這杯離去,只求祢的旨意成就」,我們就踏入了另一種自由。
信仰的成熟,或許不是再沒有掙扎,而是在掙扎中仍願意愛、願意信、願意走下去。就像那夜的耶穌,雖然孤單,卻依然舉目向天。祂的順服開啟了復活的光,也提醒我:生命的豐盛,不在於我的意思得成,而在於祢的旨意成就。
林木人
仍在爭扎
